【记者/王君盈、陈韦彤、柯博文 摄影/柯博文】
由同名恐怖游戏改编的电影《返校》以1947年基隆中学事件为原型,诉说当时多名师生因地下刊物《光明报》被捕遭遇,反映台湾白色恐怖时期铲除异己、政治压迫等情景,也打破同温层,连结对当时历史不了解的民众。
转型正义弥补独裁伤痛 政治档案公开不易
台湾白色恐怖时期始于1949年5月20日,至1991年5月22日止。在戒严期间,刑罚范围极度扩张,法条被当成整肃异己的工具,人民的自由、基本人权荡然无存。即便在解除戒严、废除《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》后,政府仍利用《惩治叛乱条例》以及《戡乱时期检肃匪谍条例》持续镇压政治立场相异者。在民众抗争下,最终废止两条例,长达42年的白色恐怖才算真正结束。
推行转型正义,是民主国家为了弥补过去独裁政府所实施的不正义行为。而台湾的转型正义起步较晚,并未在1987年正式解严后立刻推行,而是到2000年首次政党轮替才开始被讨论。
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彭仁郁表示,随着加害者与受难者双方部份离世,有关加害体系的大量政治档案需更费时交叉比对,一时半刻无法还原历史的原貌,但受难者仍期盼能透过公开真相,得知当时为何遭诬陷、被谁诬陷,同时让后代了解历史的真实面貌。
彭仁郁表示,大量政治档案需费时交叉比对,一时半刻无法还原历史的原貌。
还原历史真相 认错、宽恕、和解达成正义
“没有一个受难者不愿意追求真相。”白色恐怖受难者、现任台湾政治受难者关怀协会会长蔡宽裕描述,在白色恐怖的氛围下,“眠床通刑场”变成当时社会广为流传的一句话,意指经常有人在三更半夜被便衣警察带走,但家属不清楚缘由,事后查户口名簿才知道,当时消失的家人已经死亡。基于此原因,蔡宽裕表示,不只是幸存的受难者渴望真相,罹难者的家属也同样渴望政府归还真相,为逝去的家人平反,并将历史公诸于世、被大众牢记。
现在的转型正义“只有转型,没有正义”,蔡宽裕回忆,他第一次被逮捕时逢“刘自然事件”,自己仅是在课堂上,以法律层面评论政府不应与美国签下不平等条约,不料却被举报“鼓动罢课”后被逮捕。他认为,当时许多罪名都是政府的夸大解释,“要真相,就需要政治档案公开”。蔡宽裕强调,受难者坚持追求真相,有了真相才能有后续的认错、宽恕及和解,完成这些过程,对受难者才是真正的正义。
蔡宽裕认为,“要真相,就需要政治档案公开”。
征集档案、解密困难 同理伤痛才能加速转型正义
2019年7月《政治档案条例》三读通过,规定人民必须归还相关的政治档案给政府,也强制政府公开相关档案。“去拼贴失去的历史碎片,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。”促进转型正义委员会主任委员杨翠表示,促转会的首要任务为加速各机关征集政治档案的进度,将分散于各机构的档案与文书,透过鉴定与审选,将具保存价值资料纳入国家档案。目前须与国家安全局、内政部警政署等机关不断协调与沟通,才能取得过去不公开的资料。
杨翠表示,促转会的首要任务为加速各机关征集政治档案的进度。
除了征集档案外,内容的解密也是关键,台湾民间真相与和解促进委员会秘书蔡喻安表示,政府应提供足够经费与人力资源进行研究,但当今的研究人力却明显不足。他解释,公开档案需要充足的人员解密跟查证,单有档案很难厘清历史;不明确的历史无法给予受难者应有的平反,走向社会和解的道路也会愈加漫长。
谈及正在进行的转型正义工程,蔡宽裕直言,虽然政府尝试推动转型正义,但心有余而力不足,尤其追溯事实真相又是一个漫长的工程,他强调,对受难者而言,时间就是最大的敌人,不仅记忆会随着时间模糊,受难者的生命也可能会输给时间。
蔡宽裕强调,对受难者而言,时间就是最大的敌人。
杨翠指出,目前促转会的政治档案征集已进行到第六波,总计约十三万件,虽然转型正义的进展渐渐加速,征集数量也已是2000年前后的九倍之多,但还是远远不足。他点出,需要社会大众同理当时受难者的伤痛,转型正义的进展才能更加快速。
面对外界期望公开加害者资料的呼声,蔡宽裕坦言,与外界认知不同的是,并非所有受难者都被蒙在谷底,部分受难者其实知道加害者是谁。正是因为知道,才会秉持着“历史必会留下痕迹”的道理,他强调,不是加害者往生,他们曾经侵害人权的作为就能被遗忘,希望借此警惕大众莫忘历史教训。
推动教育提升认识 杨翠:记住伤痛避免悲剧再演
杨翠说明,转型正义本无关族群、意识形态,只为追求真相并为曾受迫害的人平反,而理解受难者的伤痛与追求真相的重要性,则需要大众关注与探讨白色恐怖历史。他指出,过去威权体制下的教育,导致民众下意识避谈过去,须透过征集档案的公开,厘清当时真相,进而推动社会教育,提升大众对转型正义的认知。
“若揭开还会痛,那代表伤口还没愈合。”杨翠表示,唯有真相才能让伤口结痂,透过转型正义落实还原真相。彭仁郁认为,若要达成真正的转型正义,必须翻转旧有思维,过去威权体制透过教育对人民建立社会集体运作的价值观,如“宁可错杀一百,不可放过一人”的理念,也被合理化为国家整体利益着想,国共内战和国际冷战的局势正当化人民所受的不合理对待,这些威权体制下的产物,至今仍深入台湾文化。
杨翠说明,转型正义是追求真相并为曾受迫害的人平反。
形式上的解严容易,但过往的教育导致大众不愿主动面对历史,“我们能探讨德国的纳粹,却不愿提起白色恐怖,本身是件吊诡的事。”杨翠强调,精神上的解严,需要转型正义和教育持续推动,并建立正确的价值观才能改善。蔡喻安对此说明,虽然大众不愿提起过往历史,但并不排斥去了解,透过《返校》等影视作品带给民众接触白色恐怖历史的机会,使民众同理受难者的伤痛、了解当时社会风气,降而探讨还原真相的重要性。
“记住过去暴力的历史,才能保障未来的和平”,蔡宽裕表示要记得过往的错误,才能避免再度发生的可能,若政府再度犯错,人民也要懂得维护自身的权利。
蔡宽裕:《返校》仅是轻描淡写 吁从历史思考人权
为了将白色恐怖的经历传达给不愿碰触历史的民众,蔡宽裕提倡,透过教育从历史思考人权的重要性;国家人权博物馆也因此定期筹办展览与讲座,推动人权教育,培养民众对自身权利的敏锐度。杨翠也指出,人权的定义是保障自身权利外,更要为他人争取权利,强调还原历史的价值在于对人权的重视。
蔡宽裕坦言“《返校》相较当年的经历,仅是轻描淡写。”在当时的白色恐怖中,不只是参加读书会,仅仅是贴一张纸,或找一个人谈话、开会,都可能当成反叛的依据。
蔡宽裕表示,虽然《返校》无法真切刻画出当时人民苦闷、敢怒不敢言的社会氛围,但依然有助民众觉醒、了解历史。蔡宽裕引用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艾利.魏瑟尔在作品《夜》中写到的:“遗忘死者,就是对他们的二度伤害。”期盼社会了解历史真相后,牢记曾经发生的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