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N專題】學媒退潮3》招新困難、經費短缺、影響力減……失語的校園引言人

【記者/陳明遠 首圖/陳昱凱攝】

2024年3月8日,正邁入第51年的世新大學獨立學生媒體《新聞人報社》,隨著最後一期報紙被撤出社桌,中止營運;無獨有偶,不到1年前,政治大學獨立學生媒體《政大學聲》也發布了停運公告。事實上,自上世紀解嚴前就存在的數個獨立學生媒體,在媒體生態正遭逢巨變之際,似乎也一一處在難以為繼的時刻,當網路社群蓬勃發展、自媒體當道的時代到來,獨立學生媒體該何去何從,又是否還有存在的價值?《新聞人報社》透過與超過20名學生媒體幹部、大學教授及業界人士訪談,試圖釐清獨立學生媒體的過去、現在與未來。(全文閱讀:【N專題】印記──當獨立學生媒體走入後太陽花世代

「我理想中的學生媒體,一方面是讓學生有實作的機會,另一方面是一定要去監督或批判學校。」《新聞人電子報》前總編輯鍾秉哲說,作為校園內公共領域的重要引領者,當校方決策會影響到學生時,獨立學生媒體就應擔起監督者的角色,藉由自身的獨立性,產製報導為學生發聲,「我覺得這應該就是學生媒體存在最重要的價值。」

然而,作為學生運動孕育的繁花,獨立學生媒體似乎也隨著學運退潮而凋落,發刊逾10年的《政大學聲》拉起落幕的帷幕後,一間又一間陷入經營困境的獨立學生媒體,彷彿與學運一同走向一個世代的盡頭;宛如這個時代的見證人,大學4年待過《新聞人報社》、《政大學聲》與《師大青年報》的姚希亮說,在經費、人力不足下,近幾年獨立學生媒體變得越加式微,只能以較省錢、省人力及省時的方法,逐漸縮小編制。

攝影:陳昱凱2024年3月8日,淨空社桌的《新聞人報社》宣布暫停營運。(攝影:陳昱凱)

繁花錦簇到眾芳搖落 誰壓垮了獨立學媒?

陷入生存保衛戰的獨立學生媒體,狀況到底有多危急?對於獨立學生媒體而言,最重要的莫過於人力、經費,但在招募新記者方面,現已停刊的《政大學聲》第11屆總編輯江昇回顧,2020年約有20人參與面試,但到了2022年,卻剩不到10人報名;人力嚴重短缺的問題,同樣出現在《師大青年報》,第69屆社長楊紫葳指出,擔任社員時每屆仍有30多位記者,但年年遞減至今僅剩不到20人,顯見人才出走嚴重。

具有半世紀歷史的《新聞人報社》,組織規模最輝煌時期,有超過300人加入社團,但在宣布中止營運前夕,社員參與度早已不如以往。曾在2014年製作〈太陽花特刊〉的時任總編輯李浩妍分享,由《新聞人報社》旗下報紙《新聞人正期刊》每期共有4個版面,當時每個版面能招募到3到4位記者,加上總編輯、副總編輯約有15名成員;但不到10年後,前總編輯蔡佩珈說,約莫2019年,一版及二版僅招到2位記者。

招新不足牽動的問題,不僅是編採人力吃緊,更影響獨立學生媒體的經濟支柱。鍾秉哲直指,《新聞人報社》營運成本多源自於社費,能支應數額取決於社員招募人數,但已有50年歷史的社團架構較為龐大,因此在資金籌措上更為棘手。儘管壓跨《政大學聲》的最後一根稻草並非缺經費,但江昇提到,脫離學生會轉型成社團後,沒了學生會費奧援,資金來源僅能倚靠社員社費,若人數長期不足,就會衝擊官網的存續。

資料照片以社團形式存在的獨立學媒,經費籌措多取決社員招募人數。(資料照片)

從繁花錦簇到眾芳搖落,不僅是獨立學生媒體的剪影,也是各大專院校學術性社團的景象。楊紫葳說,新冠肺炎疫情過後,無論在社群宣傳做得再好,大部分學生參與社團的熱衷程度依舊不復往日;王良博也說,後疫情時代,包含高中、大學在內各級學校的社團都受到很大衝擊,全台參與社團的學生驟減,似乎不再認為加入社團是有趣的事,而本就經營不易的獨立學生媒體,自然更是首當其衝。

包裹著社團外衣的獨立學生媒體,受其保護,卻也因此被束縛。政治大學新聞學系主任江靜之分析,有些社團成員願意加入,並非僅是喜歡產製報導,而是被社團凝聚力吸引,組織認同本身就足以影響社員是否留下,以社團為名的獨立學生媒體,幹部不僅要著重內部的能力訓練,更不該忽落作為社團,社員歸屬感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。

當指南針失去效用 獨立學媒的多事之秋

不過,獨立學生媒體面臨的多事之秋,不止於內部挑戰,人手一機的網路社群時代到來,公共領域爆炸的海量資訊,淹沒了獨立學生媒體的批判吶喊。在《政大學聲》停刊前,儘管已從紙本刊物轉型為數位刊物,卻仍無法從經營困境中脫身;江昇說,學生接收公共議題的管道轉向社群媒體,閱聽眾不再習慣閱讀長篇文章,進而導致專做深度專題的獨立學生媒體,影響力不如往日。

「指南針的磁性開始慢慢地減弱,或著會開始慢慢亂轉。」標誌著《政大學聲》的指南針,最初期盼能如同指南針,為政大師生指引公共議題的方向,但當政大人心中不在有這個指南針,號稱以「為政大學生發聲的刊物」為創辦宗旨的《政大學聲》,也在2023年盛夏宣布停刊;江昇娓娓說道,停止營運的想法,其實早已盤旋在心中1年。

攝影:劉宇珊當獨立學媒陸續消逝,將使趕赴第一現場的學生記者同時缺席。(資料照片)

同樣在台北文山區,隔著景美溪的另一頭,世新大學《新聞人報社》也在2024年春末劃上休止符。嚷著「世新不可以沒有監督學校的媒體存在」,作為宣布中止營運的代理社長,鍾秉哲感嘆,《新聞人報社》的結束,將致校園缺少替學生發聲的平台,而引導公共領域的獨立學生媒體不在,也代表著緊盯校方決策、在重大事件發生後第一時間趕赴現場的學生記者,也將在校園中缺席,對世新學生權益的影響頗大。

但鍾秉哲也不諱言,如今學生在討論議題時,不少人會先轉向參考網路社群媒體上的論調,過去多擔任吹哨者的獨立學生媒體,報導也早已未必有指引公共議題的討論方向,「新聞人的存在價值為何?」一樣曾任《新聞人電子報》總編輯的林惟崧直言,「倒社這件事情對我來說,是很遺憾也很可惜的事情,但這個時代還需要新聞人嗎?這個時代還需要學生獨立媒體嗎?」或許是他們,也是獨立學生媒體的一大哉問。

曇花一現?108課綱推波助瀾的高中學媒

特別的是,與大學獨立學生媒體要面臨轉型課題不同,順應網路社群時代來臨,由高中生領軍的學生媒體,猶如雨後春筍般成立,並以社群媒體作為主要媒介。由高雄市多所高中學生組成的學生媒體《諫燈》,行政組成員林恩宇分享,相對校刊受到固定主題的限制,且投稿學生多,無法保證作品能夠被選上,加入《諫燈》文章被看見的機會就比投稿校刊高,且題材相對自由,也能多一個汲取經驗的管道。

進入最新一波教改的高中生,面對教育部2019年起實施以「核心素養」為主軸的108課綱,從高中一年級開始就必須準備自己的學習歷程檔案,是除了考試成果之外的升學參採的資料之一。而對於平日課業繁忙的高中生,相較練習撰稿、獲得成就感,加入學生媒體的主因,似乎更多是108課綱的推波助瀾;林恩宇也說,參與《諫燈》的經驗可作為學習歷程的素材,有助於未來升學。

攝影:游佳穎
教育部頒布108課綱,成為高中生加入學媒的主因之一。(資料照片)

「坦白說,支撐同學持續下去的動力,除了是對這個議題本身有興趣以外,也有可能是學習歷程的壓力。」組織中心同樣以高中生為主體的《高中生的循環經濟》前任執行長楊采縈指出,108課綱剛開始時,高中生學生媒體的發展達到巔峰期,但在新課綱實施第4年時,明顯感受到學生成功獲得履歷素材後就退出,組織也一一停止營運,「很多同學可能領完一學期的參與證明,就不想做了。」

不僅如此,相比大學的獨立學生媒體多以單一大專院校為主體,高中生學生媒體多以自發性校外組織為主,再加上高中生課餘時間較少,導致部分成員無法負荷工作量。楊采縈透露,時常碰到幹部以課業壓力為由停擺,缺乏紀律管束;同樣的狀況,《諫燈》網務組組長黃於軒也指出,由於《諫燈》多在線上討論、辦公,導致成員拖延截稿時間,文章無法如期完成,「因為課業壓力放棄,這是很常見的狀況。」

如今,新課綱實施已約5年之久,課外活動也越加多元,學生媒體不再是唯一吸睛之選。楊采縈認為,高中生為求順利升學,慢慢意識到學習歷程檔案的重要性,不少校外單位也看準時機,辦理活動讓高中生參加,而相較於短期、門檻低的校外活動,長期、自發性的學生媒體相對劣勢,難以吸引高中生。

攝影:藍誼軒推動改革的《LBB嚕嗶啵》營運長江鄀芃、內容兼行銷長張毓珊,分享轉型陣痛期。(攝影:藍誼軒)

不過,高中生主導的學生媒體,除了有108課綱助長的新興組織,其實也有後太陽花學運時代、擁有近10年歷史的《高中生看世界》,但物是人非,成立之初一度登上主流媒體版面的當紅炸子雞,如今也陷入轉型陣痛期,一手推動改革,將組織更名為《LBB嚕嗶啵》的營運長江鄀芃、內容兼行銷長張毓珊說,「那個時代,剛好大家都很熱衷於這件事情,但是後來冷卻了之後,其實想要做這種事情的人就越來越少了。」

究竟太陽花學運、108課綱播下的種子,能讓獨立學生媒體長成什麼樣?張毓珊說,《LBB嚕嗶啵》沒有設限,甚至不排斥公司化,「我們想擺脫很久了,可是一直沒有找到一個適合的時機跟契機,然後就是到現在好像是時候了,學生媒體其實也式微的蠻嚴重的,所以有一點想要以一個新的形態,跟新的品牌的標誌,去闖看看新市場。」

*本篇報導為涉己新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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