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记者/蓝谊轩 首图/本报资料照】
2024年3月8日,正迈入第51年的世新大学独立学生媒体《新闻人报社》,随着最后一期报纸被撤出社桌,中止营运;无独有偶,不到1年前,政治大学独立学生媒体《政大学声》也发布了停运公告。事实上,自上世纪解严前就存在的数个独立学生媒体,在媒体生态正遭逢巨变之际,似乎也一一处在难以为继的时刻,当网络社群蓬勃发展、自媒体当道的时代到来,独立学生媒体该何去何从,又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?《新闻人报社》透过与超过20名学生媒体干部、大学教授及业界人士访谈,试图厘清独立学生媒体的过去、现在与未来。(全文阅读:【N专题】印记──当独立学生媒体走入后太阳花世代)
太阳花盛开之季──独立学媒的花期
2014年3月18日,那天起“全面占领主席台”的口号,在立法院议场环绕了23天,主流媒体争相报导,最接近抗争者的大学生也组成团队,以文字、影音直播,不眠不休更新状况,施予监督与陪伴的力量;那年电视新闻当道,却也是学生独立媒体的花期。
跨越野百合、野草莓和太阳花,拥有70年历史的《师大青年报》,第68届社长杨紫葳说,最初的《师大青年报》是“师院青年编辑委员会”为党国服务,随着师范学院改制为师范大学,更名为“师大青年社”。直到太阳花学运,师大青年社干部在记录学运现场后,意识到学生媒体独立的重要性,“能这样子是因为很自由”。
到了太阳花学运,师大青年社意识到学媒独立的重要性。(摄影:蓝谊轩)
不受利益与政治倾向操纵,独立学生媒体的记者包围国会议场内外,将学生的低吼、高亢的悲鸣,远播台湾各个角落。不仅《师大青年报》,包括《台大E论坛》、《清大基进笔记》等独立学生媒体,同样步步推开立法院大门;其中,世新大学《新闻人报社》在学生撤出国会那一天,出版《太阳花特刊》,时任总编辑李浩妍说,原本担心只是社团“自嗨”,结果在立法院周围不到15分钟,近千份报纸都成功找到归属。
从零开始,《新闻人报社》这份由21位学生参与、仅花费16天的〈太阳花特刊〉,最后在社友赞助下得以印制。李浩妍回忆,当年3月26日,企划还相当零碎,但消息一出,不只干部踊跃,淡出组织的学长姐也热心帮忙,甚至好多伙伴取消返乡车票赶回台北,“大家都觉得有点义不容辞。”雨落在黄色雨衣上,走在青岛东路的李浩妍,有时也分不清身分,“我不知道我是等著事情发生,还是要跟着一起静坐、喊口号。”
〈太阳花特刊〉共有4个版面,除了头版鲜明的“反黑箱服贸”大标,翻开第2页,“媒体歪风 谁来指正”、“当新闻变成一场秀”的标语,似乎也反映学生媒体在学运中的独特观点,自诩为第四权的监督者;李浩妍解释,每家主流新闻媒体报导的角度都不同,各自立场明显,“像是照妖镜”能看清媒体的本质。现为《工商时报》记者、当年仅大二的林惟崧也说,学生媒体在学运中,延续了年轻人的精神与状态。
太阳花学运时主流媒体报导立场鲜明,独立学媒宛如第四权的监督者。(资料照片)
相隔10年后回头看,李浩妍认为,〈太阳花特刊〉内容虽稍嫌稚嫩、尴尬,但反叛的精神仍留在体内。而当时邀请创作〈岛屿天光〉一曲的乐团“灭火器”受访的林惟崧分享,自己是乐迷,灭火器如同“年轻人的KOL(意见领袖)”,那场专访让本不太关注政治的他,长出对政治的自我意识,“对我来说都是第一次。”林惟崧说,当时看见许多政坛要角,现在回想起依旧震撼,也成为他日后成为政治记者的契机之一。
“那个初衷跟勇气,经得起时间的考验。”李浩妍说,长大后意识到总有人更厉害、更聪明,〈太阳花特刊〉特刊并不完美,但这一场由学生发起的运动、学生撰写的报导,都代表“原来10年前,自己也不是一个平凡人耶!”
太阳花学运为台湾独立学生媒体种下的花田,如今花期已过,花香也不再刺鼻。
太阳花10周年,走向十字路口的不仅是学运领袖,独立学媒也掉入变革泥淖。(资料照片)
独立真谛──学媒守护的花田
靠着自主聚集形成的独立学生媒体,组织规模依人数而定,从10人的编辑部,到30人以上的大型社团都有。独立学生媒体不牵扯利益关系,报导方向相对多元,编辑、记者通常由学生们届届培养,传承采访撰稿经验,也延续新闻精神。
从学生会起家的《政大学声》,虽知悉离开学生会,就意味着无法在第一时间获取校内资源,却仍选择步上独立之路;第11届总编辑江升解释,《政大学声》原为政治大学学生会于2012年出版的纸本刊物,然而,干部日渐发觉,学生会也是报导对象之一,新闻内容不应受组织控制,便于2020年改制为社团,关注宿舍、周边交通等校园新闻,也追踪校园浪犬争议多年。
“基本上你要做到的,就是揭发真相这件事情。”杨紫葳解释,《师大青年报》选题不限缩于校园内,而是大力拥抱各类议题,如本土语言、地方创生、环保等;现就读国文学系、双主修台湾语文学系的第70届总编辑李佳殷认为,独立学生媒体与台文系同在充满批判力的环境,加入契机是想回馈社会,不用顾忌学校的《师大青年报》成为首选,“我们都自称说是师大唯一独立的学生媒体,所以我们就不用、不需要为学校背书。”
谈起加入《师青》契机,李佳殷说,独立学媒与台文系同样都充满批判力。(摄影:蓝谊轩)
学生的批判力道未必亚于主流媒体,且不仅止于校园,《新闻人报社》多年来追踪同志大游行、乐生记者会,并撰写各类劳权议题,从校内的“无薪实习生”,到血汗乡土剧“假雇佣真承揽”、受暴移工与仲介制度等专题报导,皆出自学生笔下。《新闻人报社》旗下刊物《新闻人正期刊》前总编辑蔡佩珈表示,给记者报导方向建议时,会考量是否有大众媒体曾做过类似题目,期盼学生能找到全新切入议题的角度。
同样受学生喜爱的艺术领域,如影剧、音乐工作者等人物专访,成为学生独立媒体记者的培养皿;不过,学生们的内心声音也值得被倾听。江升分享,《政大学声》2020年曾制作〈我们的秘密基地〉专题,4位受访学生公开各自的校园秘密基地,包含顶楼水塔、山坡路等,皆成生活中的归属与慰藉;他说,即使秘密基地的专题无关大众,文字仍触及心灵深处,让他相当难忘,也得到同学正面回馈。
或许,那正是其他组织难以触及的角落,有一群人正默默守护自由的花田。
2024年3月,《新闻人报社》停运前夕,历届社友“回娘家”留言。(摄影:陈昱凯)
容错之处──学媒播下的种子
第一次找到合适的新闻题目、第一次寄出采访邀约信、第一次见到受访者,第一次,他们开口问第一个问题,在深夜写下第一个字,学生独立媒体纪念著许多人“第一次”成为记者的瞬间,有错误,也有轻狂的成就。这片花田,还期盼年年有人浇灌。
曾任《新闻人报社》旗下数位刊物《新闻人电子报》副总编辑,后续也加入《政大学声》、《师大青年报》的姚希亮回忆,大一刚入社,就有学姐带领他到同志大游行采访,而学姐不仅是替他审稿的编辑,也是他在社内重要的启蒙导师,让他有在不同学生媒体奉献的动力;他说,自已虽不及专业,但若能将已有的知识、技能,传递给没有新闻背景的学生,翻转对新闻的负面印象,甚至成为职志,“这样就足矣啦。”
无偿的付出,是最美的种子。曾任《新闻人电子报》总编辑的王良博苦笑说,社团当年资金匮乏,听闻有学长姐在社桌做起“家庭代工”,甚至卖血只为筹社费,更不可能获实质酬劳。蔡佩珈提到,当初参加学媒是因为对公民学科有浓厚兴趣,学生媒体恰巧是个适合训练写作、采访的管道,能获得其他人的回馈与建议,一起抓出盲点、成长,“志同道合的人都在这个社团里面,所以我就会一直想要待下去。”
蔡佩珈(右二)说,志同道合的人都在社团里,让他想一直待下去。(摄影:蓝谊轩)
然而,眼看身边许多同学决定直接投入业界实习,姚希亮反而期许自己在大学期间接触不同于主流的媒体;王良博则认为,在学媒累积经验,同时验证自己对新闻产业的喜爱程度,再考虑要不要进入业界。林惟崧分享,当年与他一起在学媒制作新闻的伙伴,至少10位至今仍在新闻界耕耘。
每一年,独立学生媒体撒下的种子,大至整个社会、小至校园,王良博举例,学生代表选举对社会大众并不重要,但这些主流媒体不会报导的题目,却大幅影响在校学生,“其实永远都有值得被监督的地方。”对他来说,学生媒体不单纯仅提供讯息,而是当不公义的事情发生时,能完成批判的任务。
*本篇报导为涉己新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