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記者／袁維駿、劉庭宇、鄭禧 圖片／民視《黃金歲月》提供】
近期國內新冠肺炎疫情嚴峻，《一家團圓》、《黃金歲月》等本土劇接連傳出演員及劇組人員確診，卻礙於本土劇長期處於「即拍即播」的高壓體系而無法停工。這波疫情也使外界再次關注本土劇演職人員缺乏足夠的勞權保障，不僅過勞事件頻傳，工時過長等爭議也持續存在，專家則呼籲藉由落實影視法規範，平衡勞資雙方的不對等關係。
「即拍即播」成圈內生態 《炮仔聲》導演：過勞越發嚴重
自2000年起，本土劇成為電視圈新潮流，《民視》、《三立》等電視台產製多部熱播的八點檔連續劇，各家電視台看準商機，接連推出八點檔搶攻收視。起初為獨占收視，民視、三立將播出時間從60分鐘延長至90分鐘，經過長期惡性的收視競爭，直至2014年由三立製播的八點檔含廣告，單集播出時間已上看170分鐘，漸漸形成本土劇影視環境扭曲的前傳。
本土劇播出時數逐漸上升，使劇組需以「即拍即播」的方式應對。「即拍即播」為台灣本土劇的特殊拍攝生態，因每日皆需播映2小時以上的戲劇，片段需求量大，最終形成「今天拍、明天播」，甚至「早上拍、晚上播」的局面。然而即拍即播也增加演職人員的工作量，並壓縮劇組員工的休息時間。曾擔任本土劇《世間情》、《炮仔聲》的導演連春利表示，早期的八點檔並非採「即拍即播」模式作業，而是擁有固定工時，在改成日播制後，超時勞動也越發嚴重。
單日工時上看20鐘頭 職災、創傷釀人才出走
目前線上本土劇含廣告播出時間單集為135至150分鐘，為配合每日更新，演職人員幾乎沒有休息空檔。臺北市電影電視演藝業職業工會經理廖蕾嘉表示，勞權侵犯及勞動環境惡劣是影視產業的通病，相較電影劇組，本土劇因日播、集數多等因素，導致工作環境更加弱勢。她指出，為配合即拍即播和日播制，本土劇演職人員的每日工時長期處於17至18小時，甚至高達20小時的處境。
本土劇演職人員過勞不僅因工時過長，也包含演員經常身兼多檔戲劇角色，往返不同劇組工作。2016年，本土劇演員孟庭麗因同時出演《嫁妝》、《加油！美玲》，即使罹患流感及肺炎，仍需來回兩地拍攝，最終過勞辭世，也讓戲劇工作者過勞問題浮上檯面。廖蕾嘉表示，許多超時勞動的演職人員，因過勞引起中風、心血管疾病等職業傷害，其中更包含過勞產生的身心創傷，導致本土劇演職人員出走，甚至不願再踏入影視產業。
廖蕾嘉指出，本土劇演職人員每日工時處於17至18小時，甚至高達20小時。
演員過勞事件頻傳 聽不見的幕後心聲
然而，針對超時勞動爭議，幕前演員過勞會受到關注，幕後人員卻難以發聲。廖蕾嘉說明，幕前演員受到經紀約保障，若當天沒有排戲，就得以休假；但幕後工作人員卻無法隨意離開工作崗位，最終面臨每天工作16小時以上、連續上班20天的窘境。她提及，曾有一名在《民視》本土劇工作的資深戲劇場務，因長期超時工作，在協助友台拍攝戲劇時，突然心肌梗塞病發倒下，從此天人永隔。
20多年來，台灣八點檔佳評如潮，光鮮的螢光幕背後，卻犧牲了演職人員的健康及勞權。然而，八點檔播出時長過長，且每日更新的型態並非全球通用，以韓國連續劇為例，週一至週五播出的「日日劇」，多數電視台每集僅播映30至40分鐘的節目，拍攝時間相對較短。中華民國廣播電視節目製作商業同業公會理事長汪威江補充，中國針對戲劇設有審查規定，相關單位可調控全國電視劇的播出時段，因此戲劇類型多為週播劇，也讓台灣播出長時段連續劇的型態成為業界罕見的影視現象，其衍生出的演職人員過勞爭議從未停歇。
依觀眾喜好撰寫劇本 「即拍即播」成本土劇拍攝慣習
本土劇演職人員過勞事件頻傳，直至今日，多數本土劇仍以即拍即播方式進行。廖蕾嘉認為，企業會因利益不願調整拍攝模式，演職人員更可能為生計，被迫接受不合理的對待，因此，本土劇拍攝工時過長等問題始終未獲改善。
台灣本土劇籌備與拍攝時間緊湊，是為透過即拍即播，即時調整迎合觀眾喜好之劇情。汪威江解釋，電視台總經理須在本土劇播出時觀察每15分鐘一次的收視起伏，並請編劇依觀眾對劇情及角色的喜愛程度，調整劇情發展並撰寫隔天的劇本。因此，日播的本土劇「當集」收視率即影響「隔天」拍攝之劇本，調整速度與週播劇相比來的緊湊。
收視率下滑損企業利益 汪威江：製作經費剩30年前一半
即便本土劇會針對觀眾胃口投其所好，但近年本土劇收視率仍逐年下滑。汪威江說明，本土劇收視率最鼎盛時期為14%、15%之間，換算成收視人口約為105萬至113萬人，隨著新型播放平台出現，民眾觀影方式改變，現今本土劇收視率只要3%至4%即是不錯的成績，收視人口相差約83萬人。汪威江也解釋，收視率下降將左右廣告商購買時段的考量，進而影響電視台營收。
本土劇收視率不佳將影響企業收入，電視台則需透過縮減製作經費以維持營運。汪威江說明，30年前，播放1小時的本土劇約有100萬元的預算，現在則是2小時100萬元，等於預算刪減了一半。連春利認為，在成本與時間的限制下，已無餘力考慮工作人員的工時，且為了讓當日拍攝的畫面能在隔天播出，還須經過後製，無法避免同一批演職人員連夜趕拍。
2016年，三立電視台為改善演職人員過勞問題，將本土劇《甘味人生》單集含廣告播出時長自2.5小時縮至2小時。不料，八點檔屬電視台黃金時段，廣告購入價格較高，依據有線電視台廣告刊價表，八點檔每10秒最高可收達40000元廣告費，若減少半小時播出，電視台一年將虧損約2億5千萬元，最後三立不堪負荷，仍調回至原播出時長。連春利認為，在電視台搶收視之惡性競爭下，才造就本土劇1集含廣告需播出2.5小時，難以一夕之間改變。
演職人員連夜趕戲等情形為本土劇拍攝常態。
勞資不對等使改革未果 廖蕾嘉：演職人員為生計忍受過勞
企業不易改變拍攝習慣，演職人員也難以為己發聲。廖蕾嘉坦言，當今影視工作者與製片公司簽訂的勞雇合約，常是雙方私下議訂的「承攬契約」，但資方有指揮並監督勞方之權力，勞方也無法自由決定上下班時間。因此，演職人員並非承攬之自由工作者，導致「假承攬、真僱傭」的情形，使演職人員無法以《勞動基準法》（下稱勞基法）享有完善的勞工權益保障。不過，演職人員若未遵照企業指示，恐失去工作機會，因此為了生計只能忍受過勞現狀。
為針對影視行業工作特性保護演職人員權益，勞動部於2021年將「電影片製作業拍攝現場工作之人員」納入勞基法第84條之1（又稱責任制），應由勞雇雙方私下約定工作時間、例假、休假，也規定每日正常工作時長不得超過10小時；且連同延長工作時間，1日不得超過12小時，4週內總工時不得超過288小時。
不過，在當今影視產業中，目前惟有電影工作者成功爭取納入勞基法第84條之1，廖蕾嘉認為，相較於電影，本土劇演職人員過勞現象更為顯著，卻未被納入規範範圍，若該法無法針對所有演藝工作擬定並落實，本土劇的勞工環境將愈趨弱勢。
欲權衡勞資雙方 學者籲明訂法律細項
即便本土劇會針對觀眾胃口投其所好，但近年本土劇收視率仍逐年下滑。汪威江說明，本土劇收視率最鼎盛時期為14%、15%之間，換算成收視人口約為105萬至113萬人，隨著新型播放平台出現，民眾觀影方式改變，現今本土劇收視率只要3%至4%即是不錯的成績，收視人口相差約83萬人。汪威江也解釋，收視率下降將左右廣告商購買時段的考量，進而影響電視台營收。
本土劇收視率不佳將影響企業收入，電視台則需透過縮減製作經費以維持營運。汪威江說明，30年前，播放1小時的本土劇約有100萬元的預算，現在則是2小時100萬元，等於預算刪減了一半。連春利認為，在成本與時間的限制下，已無餘力考慮工作人員的工時，且為了讓當日拍攝的畫面能在隔天播出，還須經過後製，無法避免同一批演職人員連夜趕拍。
2016年，三立電視台為改善演職人員過勞問題，將本土劇《甘味人生》單集含廣告播出時長自2.5小時縮至2小時。不料，八點檔屬電視台黃金時段，廣告購入價格較高，依據有線電視台廣告刊價表，八點檔每10秒最高可收達40000元廣告費，若減少半小時播出，電視台一年將虧損約2億5千萬元，最後三立不堪負荷，仍調回至原播出時長。連春利認為，在電視台搶收視之惡性競爭下，才造就本土劇1集含廣告需播出2.5小時，難以一夕之間改變。
學者籲強加執行勞基法，避免影視過勞情況再重演。
影視全體落實84條之1 予勞方合理就業環境
不只台灣，勞權爭議在外國影視產業也十分常見。先前好萊塢曾發生國際戲劇舞台員工聯盟（IATSE） 成員為爭取更好的工資、輪班休假，在線上投票支持罷工事件。廖蕾嘉認為，台灣判定合法罷工的標準比美國嚴格，以罷工方式爭取權益並非最佳解方，影視工作人員可透過勞資爭議調解、勞動檢查及申訴，或向相關工會申請協助員工與資方招開勞資會議等「軟性」方式，為自己爭取應有權益。
不論勞方以何種方式爭取自身工權，從現實層面看，法律的擬定為當務之急，但目前勞基法第84條之1及其他影視勞權相關法條，大多是以受眾較廣的電視電影生態制定；而目標觀眾相對狹隘，且經費少、集數卻多的本土劇是否能獲同等利益，便被打上了問號。對此，廖蕾嘉解釋，部分影視工作者並非只參與一種影視類型，而是電視、電影、廣告或台語劇等皆有涉及，因此，只要各劇組資方能被法律強制規定，84條之1都能應對各項影視種類。
廖蕾嘉提及，84條之1若能落實於全體影視類別，不僅是目前影視產業向前跨進的一大步，劇組人員工時也能被合理規範於12小時內。劉禹成也期待，若影視產業都合規、合法，未來不論是勞方的待遇條件、就業環境或健康安全都更能得到保障，呈現的作品也會有相應的成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