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N看法】台湾的新闻媒体与社会大众正进行一场恶性博奕 ─ 专访铭传林明超

【 文/ 杨心韵(首届陆生,辅大德文系)】

“陆生”,一个带着微妙又浓厚政治色彩的词,当我们谈及它,总是无可避免地谈起政策、权益,陆生因此从一种身份发展成为一个难以撕下的标签。我们太过关注其出身,却疏忽了当下他作为学生的身份,以及那个同样值得探讨的、隐匿在后的生活本身──异乡求学者们,由少年一步步走向青年的人生历程。

初访林明超,我们约在士林一家咖啡馆,那家咖啡馆有一个小天台,在上面可以看电车开过。上次见林明超就在那上面,大概因为当时只是闲聊,没有录音或是录影,他整个人懒洋洋的,时而看电车放空。这次我们先到后收到讯息,他说他正从铭传下山走来。我没有在山上唸书的经验,士林又临近淡水河,这一切让我联想到他是跋山涉水过来,但又很悠闲的样子。

林明超,铭传大学新闻学系(摄影 / 吴易珊)

他因为晚到了些许,连声抱歉,坐下后点了啤酒,但却是正襟危坐着,像是要准备认真说些严肃的话题。我问他当初选择来台求学的原因,他想了想说,是因缘际会。

追寻前人脚步 离开过去的自己

林明超高中念的是文科班,一直以来都比较偏爱文史类科目,他在中学时代阅读的书籍中认识了一些早期民国人物,并十分欣赏。而这其中许多人在战后抵台,台湾作为他们最终的归宿,在文化上也有所传承。他说起四年前那个夏日,一切都有些仓促:得知可以报考台湾院校时,距离申请截止只剩下一天时间,而当时关于台湾就学的资讯寥寥无几。林明超觉得他能顺利来台,也要归功于他本人对台湾的向往,以及由此而生的强大意愿。他告诉我,当时曾邀请一位同样喜欢台湾的朋友一同报名,但是那位朋友觉得成功的机率很小就没有申请,最终与台湾失之交臂。

这让我想到,自己也是因为一个偶然而申请来台,并且更为仓促──距离截止剩下两个小时,当时正处于高考结束后身体懈怠状态,发著烧似梦非梦地就填妥了报考信息,恍惚间就来了台湾。问及首届陆生们来台的缘由,大部份答案都是出于偶然,四年后回首当初,仿佛那种种有意无意的偶然间,都藏着些许必然。因缘际会之下,这些当时的少年,终与台湾相识。

有人说首届来台陆生像是烈士,这个词似乎太过荣耀,我更愿意说首届陆生中有很多勇士。在资讯不完备的当时,去往一个只出现在历史书和影视剧集的地方,究竟是带着何种心态呢?林明超给出的一个答案似乎能够解释:“可能因为父母职业的关系,一直以来家庭教给他的观念都很中规中矩,中规中矩也挺好,但我可能就会叛逆一些,想要去突破些什么。”台湾作为他向往之地的同时,也是一个远离父母、远离家乡的陌生地,林明超选择主动走出十几年来的舒适区,以寻求自我的突破。

多元价值冲击 不再以是非对错评定

大约两周前,我再一次约访了林明超。在初访后他对内容有些顾虑,也担心自己有些懒散的回答使得我无法书写出足够的文字,我提议道,可以再访问一次。他回应说上一次自己还迟来了些,这一次又要补防,实在很麻烦我们。我笑说不要有那么多顾虑,这一次不需要摄影也不需要录音,当做是朋友聊聊天就好。

我们约在信义区一家新开业的小酒馆,那天是周五,台北五月的夜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。他穿着T恤长裤,没有揹包,也没有带伞,雨下得有些大了,但脚步却是不急不缓的,好像不会被雨水打扰的样子。我们终于在巷子里找到去处,他告诉我这家店翻修过,以前也是一家酒馆,你看橱窗上的画纸都没有换。因为还在试运营期,客人不多,整体环境安静得有些出乎我意料。他说他闲暇时时常这样度过,并不是一群人很热闹地玩乐,也没有明确的目的,一个人或者和朋友坐在安静的地方,闲聊或放空,他便很喜欢。我想到他先前说的,想回大陆开一家餐馆或酒吧的想法,觉得有些适合他。

“可能因为父母职业的关系,一直以来家庭教给他的观念都很中规中矩,中规中矩也挺好,但我可能就会叛逆一些,想要去突破些什么。”(摄影 / 吴易珊)

我试图让林明超总结一下他的大学四年,他半开玩笑地说,大一大二的时候很积极,各个活动各地组织到处跑,想做些争取陆生权益的事情,到了大三大四就会这样耍废啦。我问及他当初参与铭传大学陆联会的事,他有些感慨:“我们第一届陆生中有许多很积极的人,大家来自不同学校也会不时聚在一起谈论一些议题。后来一届一届下去,学弟妹中这样的场面已经很少见了,现在的陆联会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大家相互认识的渠道。”

林明超说起这些时已经不再是端坐着,而是有些投入地边说边比划,不时还对我说:“你懂我的意思的,你也有这样的经历。”

“可能因为父母职业的关系,一直以来家庭教给他的观念都很中规中矩,中规中矩也挺好,但我可能就会叛逆一些,想要去突破些什么。”(摄影 / 吴易珊)

我想到了自己身边的陆生学弟妹。在当下,两岸的隔阂依旧很深,他们也同我们一样会遇到一些不友善的对待,或是意料之外的难题,但是却比我们多一种选择──有问题可以找陆生学长姐聊。我们成为了有经历的学长姐,那些关乎陆生身份的难题,他们正在面对的、即将面对的与我们如出一辙。我们也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庇护所,而他们很快建立起了新的舒适区。


我想起当初有人问我为何来台时,我说因为我们是首届,有一种开辟“新大陆”的意味,如果台湾换成香港或者其他地方,可能就会有别的考虑了。我是为了感受全新的事物──哪怕没能料及那更多意味着不适的冲击──才来的这里,我甚至于将其视为一种开辟,那么后来的人走这条已印有足迹的路,障碍越来越少,也是必然。

林明超也懂得这一必然的存在,他坦言,在他的价值观里,这可能是一种倒退。但在问道是否会再去参与、起一个推手作用时,他却断然拒绝。他表示所谓的倒退也不过是自己的价值观而已,而以他人的价值观来说,这也许正是他们想要的。“可以说‘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’吧,这不是我们该去干涉的事情,他们觉得这样好就是好的,每个人想要去把握和关注的事不同,不应该去干涉别人的想法,那些价值观也不是我们可以影响改变的。”末了他又补充道:“可能过了一段时间往回看,会有人想当时在那个职位的时候应该怎么做,说不定那时候他会认同你,那也不错。”

大概是我的身份产生了移情,我似乎从他的回答中感受到一些无奈。但老实说,这样的无奈是很正向的,我笑说仿佛一夜长大成了父母那一辈──年轻人,你们开心就好啦。

学会懂得,学会包容和体谅,同时也失去了少年那份固执和冲动,我们这样是终于成为了平和而成熟的青年吗?

林明超说:“我自己在这方面有一些理想主义,同时知道的越多痛苦也就越大,有所欲求,做不成就会失落。而可能不去关注这些的人,过得很开心,这样也好,他们的幸福感比我们强。何必让他们去追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的东西呢?价值观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,没有对错之分。何况我当时积极去做的事,最终目的也还是为了自我实现。”

我认为传播学院的学生除了学习专业知识以外,还学会了灵活处理事情的方式,以及一种揭开事件本质的能力。”(摄影 / 吴易珊)

新闻应是揭开事件本质 而非为博取眼球沦为猎奇

作为新闻系的学生,林明超这样总结他在专业学习上的收获:“我认为传播学院的学生除了学习专业知识以外,还学会了灵活处理事情的方式,以及一种揭开事件本质的能力。”而他所指的“揭开事件本质”,若说正是台湾主流新闻媒体所背弃了的事,也并不为过。

他谈及淡江大学陆生参选学生会会长一事时表示,媒体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不该去炒作:“学生会会长只要是本校学生就可以了,并没有规定只能是本校的台湾学生。媒体猎奇才会去无谓地夸大,最后制造出一种族群对立的现象。”而问他为何媒体会有如此的夸大行为,他则将此归因于两岸之间了解和沟通不足,“这使得台湾一直对大陆有一种猎奇心理,而媒体报导大陆新闻时总是很耸动、夸张,这恰恰是在迎合大众的口味”。

如此看来,台湾的新闻媒体与社会大众似乎陷入一个僵局,亦或是正在进行一场恶性博弈──操纵对方又同时被操纵:民众由于缺乏了解与沟通而产生猎奇心理,媒体为了收视率或销量通过夸张的表述去迎合民众,民众的猎奇心理被满足,媒体获得关注和商业利益……仿佛一只猫好奇地追着自己尾巴的场面,循环往复无法停止也没有答案,而结束这一切荒诞的方法大概是拿着镜子、让猫认识到身体与尾巴的关系吧。而媒体本应当担当这个镜子的角色,它实质拥有这种资格和权力。

媒体也应明白自身的社会职责,而非现在这样沦为政治工具或是纯粹的商业机构。林明超说:“媒体可以去满足民众的心理、可以去追逐当下大众的欲求,但同时媒体也可以去引领。相比较而言,前者就显得非常方便,而且有很大的商业利益;后者付出就比较大。”

而对于林明超来说,新闻专业在某种程度上能贯穿他未来生活工作始终。“相比别的专业,可能这个专业的学生具备的灵活变通能力更强。未来能从事的职业有很多,但我想无论何种职业,在变通的同时我会守住心中的底线、记住自己的初衷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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